戰術口號

有那么兩個戰術口號，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定義當初德隆·威廉姆斯和猶他爵士隊的關系。

第一個叫做“22”，這個戰術設計，是要讓球隊的中鋒球員去到左禁區去要球。可如果把時光推回到2011年的2月，你會發現當時爵士隊那位年輕但卻傲慢的全明星控衛，他說他了解自己隊友的習慣，他們更喜歡在另外一側接球。

“所以我就叫了另一個戰術。”德隆說。這便是第一個戰術口號的故事，或許可以稱之為“討厭至極的22號戰術”。但另一個戰術口號，德隆無法依靠一己之力來布置。

日后的德隆，總在回憶當初身披爵士球衣的那段時光。他很享受那段他生涯最好的時光，但或許，那也是最糟糕的一段時光。他和球隊分手的方式，一直都讓德隆心懷歉疚，可要命的是，他也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去進行彌補。

“所以，我想這件事其實已經很多年了，”德隆說，“但一部分是因為固執，一部分是因為我自己神經質，我一直都沒能邁出這一步。”

轉機在2018年夏天出現了。距離德隆當初和老帥杰里·斯隆徹底鬧掰已經過去了7年多時間，當然德隆最終也被爵士隊交易走，沒有能夠在鹽湖城善終，但在如此漫長的一段時光過后，德隆終于得到了一個和老帥面對面陳述心聲的機會。

在斯隆家里的辦公間，兩個男人坐在桌邊，進行了許多年來的第一次長談，德隆當然還記得他們上次談話，那就是他們徹底談崩的那一次，德隆將其形容為令他“臭名昭著的一天”。如今已經34歲的德隆，日子每過一天，就愈發懊悔一分。至于斯隆，現在更已經76歲了，他的健康狀況在不斷惡化，一直在和帕金森綜合征以及萊維型老年癡呆作斗爭，大腦已經會不時地失去思路。

“但你知道嗎？”德隆說，“在我們談話的時候，他還是想起了很多的事情。當然，這其中有些是好事，有些是壞事，還有些事情則很丑陋。”

回首過去

事情的轉折點，確切地說來發生在2011年2月9日。

一個傳奇教練，一個明星控衛，他們之間的緊張關系在當時已經延續了一段時間。“但很顯然，德隆想要贏球，同樣很顯然地，杰里（斯隆）也想要贏球，”格雷格·米勒說道，他是如今爵士隊的CEO，也是米勒家族的接班人，“但在當時，在尋求最好解決方式的過程中，他們至少有一顆齒輪始終都沒咬上。”

那段時間，德隆的能力在不斷增長，但斯隆感受得到，他的自我也在不斷膨脹。在那個賽季的早些時候，德隆說斯隆就曾經警告過他，這位老教練覺得德隆和隊友們之間有關球隊防擋拆問題的討論有些過頭了。

“怎么，你是想執教這支球隊嗎？”斯隆這樣問德隆。

隨后，在2月爵士對陣公牛的一場比賽里，斯隆又一次在更衣室里問出了相同的問題，因為德隆在場上自己叫出了戰術，而且在改變布置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知會斯隆一聲。

“你有你的權威，算你厲害好不好。”這一次，面對斯隆的提問，德隆還真的給出了答案。

（注：對于德隆當時說了什么，也曾經有報道說，他當時的說法是“你有你的權威，但我才是更厲害的那個。”但德隆自己則表示不是那么回事，“我還沒有那么蠢，”近期在回憶當時情況時，德隆說道，“我當然還是知道在猶他州、在鹽湖城誰才是真正有權力的那個人。”）

在更衣室里，斯隆聽完之后轉向了格雷格·米勒，他告訴米勒，比賽結束之后他想要聊一聊。據當事人們回憶，那天中場休息結束時，斯隆帶領球員們聚到一起喊口號，在平時，斯隆會率先喊出，“1，2，3，爵士！”但這一天，德隆也記得，斯隆說了一句，“1，2，3，祝大家好運。”

他們回到了場上，打完了比賽，爵士隊果不其然地敗給了公牛。而在賽后，斯隆找到了米勒，表示他自己的執教要就此告一段落了。

“那是一個特殊的晚上，一系列事情這才剛剛開始，”米勒說道，“杰里·斯隆的意見很明確，他對于當時的狀況是很不滿意的。我和其他幾個人都試著陪在他身邊，向他表達我們的支持，并且鼓勵他扛過這段時間。但我們也都能看出來，很明顯地，杰里已經很累了。”

第二天一早，斯隆就找到了球隊管理層再次碰頭，就老帥的未來展開了又一次討論。結果到了當天下午，他在爵士隊主教練崗位上漫長的執教歲月宣告正式終結了。

“在同一個地方待26年，這無論如何都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了，顯然我已經足夠幸運，”斯隆在他的離職發布會上顯得情緒激動，“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已經接受了這一切，而且我知道自己終究會好起來的。我的執教到此為止，是時候向前走了。”

無論在何時回憶起這段多年前的往事，米勒的情緒還是立刻會被失望所填滿。“這令人沮喪，令人憤怒。一個像德隆這么出色的球員，一個像杰里·斯隆這樣治軍嚴明、天賦出色的教練，竟然沒有辦法兼容協作，甚至最后還徹底鬧崩了。”

沒有如果

如果這一切沒發生，現在會怎樣？如果德隆早年間不那么固執，結果會不會不同？如果那天他沒有自己改戰術，歷史會不會被改寫？

德隆一直在傳遞自己的悔恨之意，“這事情當初結束的方式，一直在我腦海中重現，并且影響著我自己，”他說，“我多么希望當初能以一種不同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

在斯隆離職沒多久后，德隆自己也被球隊交易走。時任總經理凱文·奧康納操盤主導了這筆交易，爵士隊得到了費沃斯和其他許多資產，其中的一些選秀權，通過日后交易的轉化，最終則為爵士換到了一位新的控衛：里基·盧比奧。

德隆很能理解自己為何被交易。這支球隊在大部分時候都是忠于斯隆的，20多年時光的影響力無法超越，更何況，當初德隆也曾表過態，一旦他成為自由球員，“很大可能”他會選擇離開。

同樣地，德隆也理解此后每一次，他代表其他球隊回到這里的時候，那些噓聲是因何而起。“那位名人堂教練陪伴了他們十年又十年，他們當然會站在他的背后力挺。”德隆說道，現在回首往事，他只恨當初自己許多事情做得不夠好。

“至少有很多事情，我是可以處理得更好的，但我太固執了，我那時候太年輕、太蠢了，我完全可以專心打好球、閉上嘴的，這才是聰明的做法。他才是教練啊，”但德隆又補充道，“但或許，那也就是我的本性吧，我的好強、我的固執，在有些時候也逼出了最好的自己。”

最終會面

在離開爵士后，德隆在NBA又征戰6個賽季。先后在布魯克林、達拉斯和克利夫蘭駐足過，這么些年里，他和斯隆只說過一次話，那是在效力獨行俠期間，一場比賽開始前的寒暄。但德隆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去解開和老帥之間的那個心結。

所以，當2017年春天，爵士隊總裁史蒂夫·斯塔克斯撥通德隆電話提出這個建議時，德隆很快給出了回應：“當然，我非常愿意（道個歉）。”德隆還表示，只要能找到機會，他一定會做這件事的。

斯塔克斯是何許人？在加入爵士隊管理層之前，他就是球隊的死忠粉絲，他曾經目睹過德隆打爆所有和他對位的控衛，目睹過他帶領爵士隊一路殺進西部決賽。“我記得我當初有多么熱衷于欣賞德隆·威廉姆斯的表演，”斯塔克斯說，“他的變向運球和干拔跳投，那時候他的比賽真是賞心悅目。”

2015年，斯塔克斯出任了爵士隊總裁，他經常去觀察球迷，想要了解他們對當年那件事的感受。此外，斯隆的健康狀況不斷惡化，斯塔克斯也很擔心這是否會影響到這對昔日師徒的重逢。“我曾經很害怕，萬一還沒能等來這一天，斯隆教練就不幸去世了該有多么糟糕，”斯塔克斯說，“隨著德隆的生涯行情一路走跌，隨著老爺子的健康狀況下降，我們覺得已經過了足夠久的時間，是時候爭取讓他們見面了。我相信如果沒有這么一次會面的話，他們雙方都會感到遺憾的。”

所以，斯塔克斯開始制定計劃了。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老板米勒，然后則是斯隆教練和德隆，“每個人都非常渴望能促成這次見面，于是我們就定下了見面日期。”

6月19日，德隆先在斯塔克斯和米勒的陪同下，參觀了新裝修的鹽湖城籃球學校，先進的新裝備，熟悉的老面孔，一切都讓德隆感慨。隨即他們三人驅車前往了斯隆家中。

他們圍坐在圓桌邊，和杰里·斯隆以及他的妻子塔米一起足足聊了一個多小時。重新見到當年的老教練，德隆終于當面向他道了歉。“我仔細觀察了，他是真的非常悔恨，在和杰里（斯隆）說話的時候表現得非常真誠。”米勒說道。

然而，斯隆并沒有接受道歉。至少一開始沒有。“杰里可是條硬漢啊，他是個多么驕傲的人。”米勒說。

“我覺得我看到了當初的那個斯隆，”斯塔克斯補充道，“還是那么強硬，只說自己覺得需要說的話。”但德隆和斯隆的談話還在繼續，前者又數度致歉，一再表示自己當年太固執了。德隆說自己在離開爵士之后也經歷了許多任教練，“但他說斯隆教給他的東西，比其他所有教練加一塊還多。”米勒回憶道。

其他所有人都一度離開，只留下德隆和老爺子單獨對話，欣賞斯隆辦公室里的一張張照片。“很多事情他都沒忘記，當然我惹他生氣、讓他失望他也沒忘記，”德隆說，“他明確地告訴了我這一切，這是理所當然的。其實這很好，因為這就是典型的斯隆教練，如果你了解他的話就該知道，他從不害怕說出實話，只會把真實的感受告訴你。”

最終，他們握手了。“終究，我覺得斯隆還是讓這件事翻篇了，”米勒說，“雖然他一直沒說‘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或者其他類似的話，但有時，怎么做比怎么說更重要。”

斯塔克斯則形容：“兩個強勢的男人，說了他們該說的話，握了手，現在已經可以各自向前走了。”即便當初被爵士隊交易走，德隆也一直留著他在猶他的房子，而這次見面后，斯塔克斯希望德隆意識到，他在這里擁有的不僅僅是一套房子。

“希望猶他依然是他的籃球家園，希望他能感覺自己依然是爵士大家庭的一分子，”斯塔克斯表示，“如果有朝一日他能來看比賽，能夠和球隊、球迷都言歸于好，那會很棒的。”

結束談話后的德隆，則終于覺得心中一塊大石被卸下了。“我終于有個機會，為自己當初搞砸的事情去道歉，”德隆說，“教練則說，一直以來我在他心中都是個小混球，讓他感覺隱隱作痛，但現在他也把胸中積郁傾瀉出來了。我想這很好，這一切都是正面的。”

驅車離開斯隆家的回程路上，格雷格·米勒也感受到了內心的寧靜。“我對現在的情況非常滿意，德隆已經盡他所能要把這一頁翻過去了，而且他做得不錯。從球隊、從我們家族的角度出發，我們也感覺這件事情可以畫下句點了。”